其他
钱仁凤索赔955万:我要我17到31岁的爱情
这个时间节点并未带来想象中的解脱,反而残忍地将当事人拉回过去。
她把心情留在朋友圈:“我要十多年的青春年华~我要妈妈~我要我应该有的欢声笑语,我要十七岁至三十一岁的爱情,家庭,事业……五千多天的冤狱生活,生不如死的磨难~面对适应社会的无所适从,深夜中的以泪洗面~一切对我真的很不公平。”
蒙冤入狱13年10个月,她失去的,金钱无法估值;可补偿的,是未来可期的一串数字。
钱能买到什么?细想这个问题,钱仁凤只感到遗憾。与她同龄的小姐妹,如今有车有房有爱人有孩子,而她,孑然一身、生活没着落,且样样要像幼儿般从头学起。
相比狱中承受的苦难,以眼前这种姿态面对自己让她更觉残忍。“人是自由了,但中间很多东西断了”。
她的情绪在这两天濒临崩溃,无力感如病菌在全身蔓延。总是哭,她“感觉很累”。今早家人打来电话,她没接,怕在电话里失态。
她要强,讨厌脆弱、流泪的自己,尤其不想旁人看到流泪的冤狱归来者。
2002年2月,幼儿园小保姆钱仁凤被认定凶手,致使一名两岁女童身亡,被判无期徒刑。
当有网友质疑955万索赔金额是狮子大开口时,她终于撑不住了。此前在侵犯人身自由赔偿方面,律师建议申请赔偿金应当按照每日24小时的标准计算,而不是《国家赔偿法》中规定的每天工作8小时。钱仁凤认为理所当然。“难道8小时以外,我在外面吗?”
她介意网友那些评论。在电话里,她失声痛哭,说自己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如果可以,我不要钱,只想要回那些失去的东西。”
这是钱仁凤16岁时的照片,当时她还是一名爱美的长发少女。
“她绷得很紧”
这里是广州南沙区大岗镇的中船重装宿舍区,钱仁凤新生活的圆心。
同事丽纯说,她绷得很紧,整个人仿佛还在监狱没缓过劲儿似的,“我们看了都心疼”。
去年底,这家国企得知她坐冤狱的经历后,给了她这份工作,工资3000多元。
她正需要一份工作谋生和偿还亲情。老家位于云南巧家偏远山区,74岁的老父还住土坯房,至今仍在田间耕作。为帮她申诉,堂侄、堂妹等多年来出钱出力,甚至借债。她想尽快偿还。
自2015年12月21日获释,钱仁凤在家休整时间仅俩月,未及多陪伴七旬老父,也没来得及学会必备的生活技能,便只身来到广州。
倘若经济条件富足,她或许会参照其他冤狱回归者的经验,先考驾照、报个电脑培训班,速成基本社会技能,或者一人到外地散心、自由行走。
可没有钱。
从头学起
钱仁凤自以为做好了融入社会的准备。她之前微信名很长,叫“风儿的执着是把困难踩在脚下”,可她好强,真遇事时难免自哀。
“我又不爱玩手机。”她开玩笑躲过尴尬,却事后暗自神伤。她本想解释,在“里面”脱离社会太久,所以才什么都不懂,但没说出口。
听闻有零基础电脑培训班,她兴致很高,像小孩子一样,晚饭间几次央求同事去镇上时帮她留意。可下一秒又退却:万一学不会,被老师骂连小孩子都不如可怎么办……
“没文化”成为钱仁凤的精神负累。她还叮嘱哥哥、堂妹的孩子要读书。回家后,她唯一一次发火,是因为小侄子贪看电视、不写作业。
高墙内的封闭,似乎还抽空了一名普通女性对审美的把控力。在监狱,她穿一套宽宽大大、编号253的蓝条纹囚服。刚出狱时,面对款式繁多、五颜六色的衣服,她不会挑选,更不会砍价。小学同学拉她去烫发,发型是同学帮她选的。第一次烫发让她感觉浑身不自在,烫完又想赶紧去拉直。
不速之客
但如今,她无比渴望爱情,想要安全感,希望能有个人可以依靠。
在她出狱后,总有一些陌生人登门拜访。侄子钱伦荣说,宣判前两天,小嬢嬢人还没回来,就有陌生人跑到大爷爷(钱智远)家,打听国家赔偿款是否给了,还自称是办理此案的律师,“一听就是骗子”。
年后,又有一个50多岁的男子带着两个年轻人登门,询问是否申请了国家赔偿,说要提供法律援助。钱家人回忆,双方语言不通、无法交流,但对方赖着不走。在警告对方再不走要报警后,三人才磨磨唧唧离开村子。
一名来自湖南湘潭的林姓大叔,提议与钱仁凤合伙搞养殖业。还有一个男青年跑来求婚,说看新闻都看哭了,钱仁凤回他:我暂时不考虑婚姻,以后可以当朋友往来。男青年再没联系她。
当地未婚青年想要来提亲的更多,追着钱仁凤哥哥、嫂子要电话。他们只得告诉对方:我们做不了妹妹的主。在父亲、兄嫂等家人看来,钱仁凤的婚姻是当下最重要的事,但他们又不免担心,提醒她在外不要被骗。
钱仁凤倒心态平和,应对得体,“我相信他们是真诚的,但现在来找我的,我都觉得不靠谱,因为我还没能力了解他们。”她明显不愿过多碰触这个话题,也不愿揣测闯入者的意图。她试图以善意去理解不速之客。
女二监的奇迹
最近,钱仁凤惊奇地发现手指尖又长出了浅浅的纹路。
出狱第14天,她独自到巧家县崇溪镇派出所补办新身份证。指纹采集时,十根手指轮流试,均未被系统识别。
监狱劳动改造时,她的任务是缝衣服,长年劳作把双手指纹都磨没了。直到最近,手指肚上慢慢长出凹凸纹路。
民警按规定通过其他技术手段帮她申领了新证。钱仁凤想到,在监狱长期缝衣服,指纹是被布料磨没了。
服刑的最后两三年,缝衣服时手指皮肉刺痛,“像废掉了一样”。她没停止做工,其目标是“不能欠产”,“法律没还我清白前,我要做一名合格的服刑人员”。
2007年开始,钱仁凤摸索着自己写申诉。号室熄灯,她就到走廊蹲着写,边写边哭。遇到不会写的字,白天问过别人晚上再补。第一封申诉信写了三四个月才完成,寄出后杳无音讯。
监狱一名负责人告诉她,女二监(昆明第二女子监狱)历史上还没有翻案的,你要成功了,就是女二监的奇迹。他们支持她的申诉。
2015年12月,她真的成为奇迹。
她的母亲却没能等到这一天。
妈妈我想你
回忆里,母亲那个奇怪的眼神变得鲜明。
2002年正月初六,钱仁凤离家,要去云南巧家县城做幼儿园保姆。沿山路往下走时,一回头,她发现母亲伫立土坯房外,默默望着她。
钱仁凤记得自己当时心里嘀咕:“只不过出去几个月,为什么那样看我?就像我回不来了似的。”
14年后,再回忆那一幕,多了一种宿命感。
钱仁凤特别遗憾,走出大山后,只为母亲做过三件事:拿到第一份工资50元,为生病的母亲买药;第二次是买了双鞋;在监狱时堂姐曾寄来200元生活费,她却托哥哥将钱全带给了母亲。入狱前几年,她每月仅靠10元补贴度日,连个苹果也舍不得吃。
钱母于2015年4月病逝,距云南省高院宣布投毒案再审只差一个月,距钱仁凤出狱差8个月。
当时,钱仁凤与家人通话中已预感情况不对,她向狱警下跪,求见妈妈最后一面。狱警也帮她向上打了请示,但昭通距昆明往返至少10小时,超过规定时间(8小时),钱仁凤未能成行。
在监狱,她曾用毛线套在小葫芦上织成挂饰,钩出“妈妈我想你”的字样,托人带回去。钱仁凤的嫂子说,婆婆当年看到这些葫芦后,整个月都在抹泪。
当下父亲是她最大的牵挂。为生存被迫离家,钱仁凤每天早上会给父亲打一个电话,只要听到电话那端传来“喂”的声音,她就能内心踏实一整天。
刚被抓时,她在看守所一封接一封地给父母写信,诉说被刑讯逼供的过程,请家人相信她的清白。“那时候不懂事,父母心里得有多痛?慢慢成熟了才知道,这样太不孝,我应该自己承担。”现在她只剩下自责。
进入夏季,位于广州南沙的宿舍区牛蛙呱噪、蚊子又多,钱仁凤常深夜失眠。她在朋友圈里倾诉:爸爸妈妈,我想你们。提起国家赔偿前不久,钱仁凤在凌晨两点宣泄情绪:“心好痛”。配图是那串葫芦。
她工作的宿舍区三楼是会议室,平日少有人去。一次见同事小唐把楼梯口铁门锁上,她问:没人上去,干嘛还锁门?
说话慢悠悠的小唐随口开起玩笑:怕有人跳下去呀。
敏感的钱仁凤想到自己:你放心,我好不容易活到现在,一定得好好活着。
文章为每日人物(ID:meirirenwu)原创,尊重原创,侵权必究。
欢迎扫描下方二维码参加每人圆桌分享(灵魂摆渡:入殓师,本周六晚10点每日人物带你跨越生死。)
推 荐 阅 读
点击以下 关键词 查看往期内容
学区房丨天津爆炸丨活人出殡丨爱人同志丨引力波丨天才之死丨买房丨女童保护丨赵丽华丨诗歌之王丨李根丨余秀华丨柯洁丨陈年丨算命村丨枣糕王丨学渣班丨盲女杀夫丨同志婚姻丨川师大杀人案丨地震宝宝丨长江刀鱼丨暴食症 | 陈忠实 | 俞敏洪 | 秦昊 | 大柳树鬼市丨盗墓空间丨车延高丨曾鹏宇 |毛大庆 | 龚琳娜 | 修笔店 | 杨绛 | 青山周平丨高晓松